來到昭陽舍，趙飛燕也已經等候在那裏。每次見趙飛燕，王莽都覺得其風姿綽約，神采飛揚，明眸善睞，難怪成帝生前為他如癡如醉，也難怪他趙氏姐妹被世人稱作紅顏禍水。這一切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現在趙飛燕正與他站在一條線上。

“太後”王莽下跪作揖道。

趙飛燕也不多言，只道：“哀家想了許久，長子無罪，幼子也無罪。罪在投毒之人。”

王莽道：“正是，如若能將投毒之人繩之以法，那其父仇可報，其子心中罪也可免。”

趙飛燕道：“此時，哀家明白了。成帝之崩，的確有因。昔日成帝崩時，掖庭令輔等在後庭左右，丞相、禦史廷尉齊來審問趙昭儀，趙昭儀未及說明死因，就畏罪自殺了。”

王莽道：“那麽，為何沒有審問太後你？”

趙飛燕道：“這是太子在保護哀家。因為哀家與傅太後有約在先，助劉欣得太子之位，劉欣繼位後立我為皇太後。至今想來，一念之差，害得皇上英年早逝。此燕之過，難辭其咎。”

王莽道：“如此說來，太後是受了傅皇後蠱惑，殺成帝和趙昭儀的乃丁、傅。如今，你可將此事稟告太皇太後，上朝昭告天下，以治丁、傅之罪，為成帝、趙昭儀報仇。”

說畢，二人起身前往太皇太後處。路上王莽見趙飛燕踽步婀娜，又一次心中暗嘆，“窈窕淑女，君子好求”，成帝也是時間癡情種爾。食色，性也，王莽不便對人世間的情愛做褒貶。然而，他知道，如成帝這般愛趙飛燕，飛燕如果自知無罪，豈不覆仇？

二人來到王太皇太後處。趙飛燕將成帝一事告之，下跪請求恕罪。

王太皇太後聽了怒發沖冠，道：“如此謀逆之事，你為何如今才說？”

王莽道：“趙太後居於深宮，獨善其身，哀帝健在時不敢妄言。”

王太皇太後道：“此言甚是，哀帝在時。哀家也要忌諱丁、傅幾分。丁、傅跋扈，若不是丁氏年邁而死，而傅氏服藥而薨，哀家又比他們多活幾年，哀家又如何能夠為子覆仇？”

此時已近黃昏。王太皇太後急召兵馬守城，令百官即刻上朝。

百官來朝，王太皇太後著兵馬拿下丁、傅，然後將趙飛燕所說，丁、傅弒君一事昭告百官，太皇太後昭伊善問道：“丁、傅二者，該當何罪？”

伊善道：“當誅九族，以儆效尤。”

而百官附議，此時丁、傅外戚見趙飛燕現身，知道事以不可挽回。便都俯首認罪。

傅皇後此時也被太後叫人押著過來，列於丁、傅罪人之中。跪在哪裏，泣不成聲道：“先皇屍骨未寒，尚未入葬。為何如此對待其遺孀？”說罷淚如雨下。

傅皇後繼續申辯道：“此乃丁太皇太後，傅皇後之罪，哀家有罪，罪不致死！”

王莽見傅皇後悲戚如此，道：“惻隱之心，人皆有之。珠鏈之法，容易傷及無辜。臣請太皇太後，誅其有罪者，貶其族人因弒君而立者，去其爵位，奪其封地。”

百官聽的王莽如此說，紛紛下跪道：“大司馬仁慈，望太皇太後開恩！”數年來的丁、傅當權，與百官盤根錯節，如株連九族，百官又有幾人得免？如若不殺無罪之人，百官頓時心安。

王太皇太後知王莽賢，其言必有據。既然如此說，也就隨了王莽的意。道：“弒君一事，就交與大司馬領銜處理，諸位大臣輔之！”

王太皇太後領著趙飛燕退了朝。王莽開始主持朝政，見傅皇後哭成了淚人，吩咐左右道：“哀帝屍骨未寒，人也未葬。而弒君一事，哀帝與傅皇後未必知情。如今，不如先讓傅皇後回去哀帝身邊。待哀帝入土再說。”

左右將傅皇後送了了回去。百官見王莽刑寬如此，暗暗拍手稱慶。

傅皇後退了朝，回到寢宮，此時的她，所有外戚都已經被奪爵，這皇後一虛名也不知如何而起。

而趙飛燕這邊，丁、傅都說自己並不知毒藥一事，相反，是趙飛燕明知毒藥，仍給皇上服用，覬覦皇太後一職，還指出，趙皇後穢亂宮闈。王莽因為於趙飛燕有約在先，而丁、傅又無實證，遂又給丁、傅加了誣告之罪。

雖丁、傅矢口否認，然趙飛燕言之有據，加上有趙昭儀自殺之時的一幹人證，王莽下令，貶丁太皇太後為定陶丁太後，貶傅太後為皇後。其餘外戚，奪爵，遠移。自此，丁、傅外戚繁華過盡，如過眼雲煙。

傅皇後回到皇上寢宮，見其棺材沙畫四時之色，左蒼龍，右白虎，上著金銀日月，與董賢無二。走近棺材，扶棺而泣。回憶往昔種種歡愉，如今兩位郎君雙雙離去。而皇後外戚也紛紛降罪。與如此腥風血雨之宮中，是你殺我，我殺你。失去了劉欣，皇後自知註定要隨皇上而去。然而，此時的她終究還是母儀天下。“還是將皇上入土了再說吧！”看著棺材，想起劉欣，想起董賢，傅皇後此時一點都不恨趙飛燕。因為她心中也想著要覆仇，是誰，殺了我君臨天下的劉欣，又是誰殺了我親愛的郎君董賢？這一切，也要歸咎於傅皇太後，是傅皇太後給了她藥，才讓劉欣成癮，接著縱欲而亡。如果劉欣不死，董賢也不會被彈劾。

她不可以恨朝廷大臣，也不恨王莽。當初，她意氣風發的時候，王莽一族不是也紛紛被奪爵麽？

王莽修身養性，樂善好施，為婢女而殺中子，世間有誰賢若此？如今，王莽回來了。沒有治自己於死地，傅皇後稍稍有點欣慰。

趙飛燕回到昭和舍，此時夜已深。月上樹梢。昔日此時，每有君王在側。而如今，徒有月影隨身。趙飛燕想起數年前解光司吏的奏折，說她趙飛燕是殺害皇孫的元兇，民間也盛傳飛燕‘燕啄皇孫’。

這一切，都是在趙飛燕色衰之時，趙昭儀得寵之際，成帝與趙昭儀二人所為。她此時覺得無辜。還有那穢亂宮闈之事，試問先帝嬪妃，深宮後院，如何能有人進入？自古後宮嬪妃，若非啟奏，也不得出皇宮半步。她趙飛燕孤身一人，於後宮形影相吊。原本以為可以了此殘生，不想又橫生枝節。

趙飛燕夜不能寐。眼睛閉上，成帝之容便歷歷在目：“是成帝怨自己報仇太晚麽？”

思索了一夜，趙飛燕又派人去找王莽。

王莽聽說趙飛燕找，此時正處理丁、傅宗卷。交給了孔光。便往昭和舍而來。

趙飛燕見了王莽，道：“昨夜，飛燕思緒良久，覺得深宮大院不適合我。願與班婕妤一樣，去延陵為先帝守陵，常伴夫君左右。”

王莽道：“太後要去守陵，其心至誠，王莽自當成全。然而，民間盛傳‘燕啄皇孫’百姓對太後有怨，不如待在宮中，以策安全。”

趙飛燕道：“百姓之恨，在恨飛燕母儀天下。飛燕自請貶為庶人，為天下所笑，百姓之怨自然消除。”

王莽聽趙飛燕如此說，知道趙飛燕心已決，道：“那麽，臣派幾個侍衛，將你送去與班婕妤左右如何？”

趙飛燕道：“如此安排甚好，飛燕感激不盡。”

王莽於是辭了趙飛燕，道：“你若走時，隨時跟王莽講。王莽親自護送。如若不走，也可長久居於宮中。至於後位，俸祿予以保留，只是昭告天下，以消民恨。”

趙飛燕作揖道：“如此，多謝大司馬。”

王莽辭了趙飛燕，去將此時報與太皇太後。太皇太後頷首倒：“都道趙飛燕紅顏禍水，沒想到如此深明大義。昔日解光所奏，乃趙昭儀與成帝之罪，如今成帝且不能定罪，飛燕何罪之有？殺成帝者，傅皇後。趙飛燕只是一己之私，為人所利用。你且隨她去，註意好生守護。”

王莽領了太皇太後懿旨，問：“既然趙飛燕自願貶為庶民，總要有法可以，依太後之見，該如何定罪？治了趙飛燕之罪，那傅皇後，該當何罪？”

太皇太後道：“趙飛燕之罪，天下之民已經予之。皇後本來就戴罪在身，不可輕過趙飛燕，不然不足以正法紀。”

王莽道：“趙飛燕自願貶為庶民，去守帝陵。傅皇後本當誅，但新君將立，不可輕易殺伐，不若赦傅皇後死罪，貶為庶民，以安天下。”

太皇太後道：“就依你之見，待趙飛燕決定之日，其罪昭告天下之時。”

沒想到太皇太後話剛說完，外面趙飛燕輕盈地飄進來，下跪道：“太皇太後，哀家懇請現在就動身前往帝陵。”

太皇太後見趙飛燕楚楚可憐，頓生惻隱之心，道：“飛燕，你可要想好。若要留在哀家身邊，與那民間婆媳一般，也無不可。”說畢居然流下淚來。

趙飛燕道：“飛燕思君心切，早該去延陵與成帝作伴。如今班婕儀在那裏，我願去陪班婕妤左右。”

太皇太後道：“既然如此，你且去吧。大司馬，你要好好派人伺候。”

王莽告辭了太皇太後，太皇太後留著趙飛燕於宮中繼續說話。

王莽回了朝，囑孔光起草詔告，道：“趙氏前害皇子，傅氏驕僭，遂廢孝成皇後、孝哀皇後，貶為庶民，令趙飛燕守延陵，傅黛君守哀帝義陵。”

傅皇後得此消息，其心不驚。自從姑姑傅太後將她帶入宮中以來，她一直與劉欣作伴。如今，令她守義陵，不是正好麽？

自小過慣錦衣玉食生活的傅黛君，一直以來與劉欣董賢縱情聲色中。她已經不能離開劉欣左右。

自昨日，退了朝來到劉欣棺材旁，傅皇後滴水未進。如今的龍床，擺放著劉欣的棺材，而昔日，是她得到最多歡愉的地方，與劉欣一起，與董賢一起，這裏給了她太多太多的回憶。而如今，劉欣崩了，董賢也死了。

傅皇後來找王太皇太後，此時趙飛燕已經由王莽護送著去成帝義陵。傅皇後下跪道：“草民傅黛君，拜見太皇太後。”

王太皇太後道：“平身！”

傅黛君道：“太皇太後，草民自知有罪在身，但哀帝本性至孝，其無意殘害成帝以及諸王氏外戚。”

王太皇太後道：“這事哀家知道。劉欣為帝時，數次要求召王莽回京，勒令傅皇後、丁太皇太後，說王莽不回，他劉欣絕不上朝。只是丁、傅專權，哀帝弱小，王莽終究還是在外不能回朝。”

傅黛君道：“太皇太後明鑒。”

王太皇太後道：“此事，是丁太皇太後，傅太後連累了你們。哀家也於心不忍。因此，著你陪伴義陵，保你衣食無憂。”

傅黛君道：“草民還有一事相求。昔日，哀帝深寵董賢，欲以天下讓之。如今董賢已死，不如也讓他去義陵陪伴劉欣。”

王太皇太後道：“董賢本是哀帝佞臣，如今讓他陪伴哀帝，也算對是哀家對哀帝的一點心意。”

傅黛君道：“謝太皇太後。”說著，顫顫巍巍站了起來。王太皇太後見此，上前扶道：“孩子，你如何如此虛弱？”

傅黛君道：“無妨。你叫我孩子。我可否叫你一句’祖母’？”

王太皇太後摟過傅黛君，道：“叫吧，叫吧！你此後要好生照顧自己。”

傅黛君此時眼淚已出，他已經許久沒有祖母了，在這貶為庶民之際，終於重拾了人間天倫，下跪道：“‘祖母，祖母’黛君走了，你可要好生照顧自己。”說畢，用力磕了幾個響頭。然後又顫顫巍巍地走出王太皇太後宮。

此時傅黛君，眼睛有點迷糊，看什麽都是雲裏霧中。然而，他認得回皇宮的路。

又到劉欣棺材旁，傅黛君走到劉欣的桌子旁，找出兩個盒子。裏面的藥，還有半塊麝香和半塊‘睡眠之花’。傅黛君從不喝酒，此時卻叫宮女拿了碗酒過來，拿起‘睡眠之花’走到劉欣棺材旁，喝了一口酒，將睡眠之花放在嘴裏嚼著。一口，又一口，嚼碎了，兌著酒，一口一口吃了下去。

吃完睡眠之花，喝完酒。傅黛君有些頭暈。於是躺在了劉欣棺材邊，此時，她看見劉欣和董賢正踏著七彩雲朵，手牽著手，在天空上向她揮手。傅黛君微笑著道：“皇上、董愛卿，終於可以看見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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